回厂第三天,天刚蒙蒙亮,车间的铁皮屋顶还压着昨夜的霜雪。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我没去技术组报到——那地方现在待不得。
赵副厂长那一眼,像钉子一样扎在我后颈上。
他手里那张照片的角度太准了,不是偶然拍的,是蹲点、是布控、是早就在等我摔一跤。
我直奔火种工坊。
门没锁,炉火还在烧。
老倪蹲在角落捣鼓他的清渣装置,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我一眼,又低头继续拧螺丝。
这老头儿话不多,但手底下出活,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之一。
我径直走到黑板前,抓起粉笔,重重写下四个大字:五〇八厂事件。
粉笔灰簌簌落下,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我在下面划出三行小字:
“谁需要我失败?”
“谁从中得利?”
“下一步往哪切?”
笔尖停顿片刻,我又补了一句:“所有技改项目,从今天起,全部双轨记录。”
身后传来推门声。
苏晚晴站在门口,披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大衣,肩头落了一层薄雪。
她没说话,只是静静看着黑板上的字,眼神一点一点沉下去。
“周厂长刚接到通知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很轻,却像刀子划过冰面,“国防科工委下周派专家组来厂,点名要验双联钻模的稳定性。”
我点头,目光没离开黑板。
“他们不是来看钻模的。”我说,“是来看我还能不能活着把东西交出来。”
空气凝住了。
苏晚晴走近几步,手指轻轻抚过那三行问题,指尖微微发颤。
“你在准备什么?”
“准备一场审判。”我转身面对她,声音压得极低,“如果他们要查我,那就让他们查个彻底。我要让每一张纸、每一行字、每一次试车、每一个签名,都经得起放大镜看。”
当晚,火种工坊灯火通明。
七个项目负责人全到了,连轮休的老李也赶回来。
我没提专家组,也没说检查,只让小崔把最近三个月所有技改项目的《协作登记表》重新誊抄一遍。
“字迹要工整,签名要齐全,日期不能漏。”我站在桌前,语气平静,“咱们现在不光做机器,还得做账本。”
小崔愣了一下:“林工,这……是不是太正式了?咱们平时不是记个大概就行了吗?”
“以前是。”我盯着他,“但现在不行。有人想用‘程序问题’咬死我们,那我们就把程序做到滴水不漏。”
散会前,我单独留下老倪。
“你那清渣装置的运行日志,从第一天试车到现在,一页都不能少。”我说。
老倪皱眉:“林工,是不是出啥事了?”
我拍了拍他肩膀,力道很重:“没事。就是想让以后查的人,连油渍沾在哪页纸上都看得清清楚楚。”
我知道赵副厂长不会正面攻。
他会绕后,打“违规操作”、“越权指导”、“技术外泄”这些软肋。
而我要做的,就是让火种工坊的一切工作,全都晒在阳光下,晒到连影子都没处藏。
第五天清晨,警报拉响。
保卫科突然通知全厂干部填写《近期对外技术交流备案表》。
表格发下来时,我一眼就看见“是否向兄弟单位泄露核心技术”这一栏被加粗标注,还画了红圈。
好狠的一招。
这是冲着我去的,目标明确:五〇八厂那次抢修。
那天我只是顺路帮了个忙,教了几招基础诊断法,连图纸都没画。
可在这张表上,它就能变成“擅自输出军工经验”的罪证。
办公室里人人低头填写,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前的铁库房。
我当众提笔,在“交流内容”栏写下:“传授基础设备诊断法三项:听声辨位、绳测水平、温差定位。”
接着附上当日四名学徒工的姓名、班组、工号,一字不落。
交表时,赵副厂长正好踱步进来。
他穿着崭新的呢子大衣,皮鞋擦得锃亮,笑眯眯地看着我:“小林啊,可别把自家锅底灰,当成金粉撒出去。”
我低头敬礼,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:“副厂长说得对,所以我连谁拿过锤子都记了。”
转身离去时,我故意将复写纸夹层的一份副本留在桌上——那是我亲手整理的《火种计划原始反馈汇编》,封面上印着“仅供内部传阅”。
我知道他会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