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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站在操作台前,手指贴着传动轴的端面缓缓滑动,寒气顺着指尖钻进骨头。
公差不能错,半丝都不能。
今天这台双联钻模要是塌了台,火种工坊就真成别人嘴里的“瞎折腾”了。
身后脚步急促,蓝布大衣带起一阵冷风。
“林钧!”苏晚晴的声音压得很低,却像刀锋划开雾障,“你让老倪补的日志……他们说缺了三天。”
她递来的纸张边缘已经磨损,是档案室专用的复印笺,标题赫然写着《设备调试原始记录》,批注栏用红笔圈出三处空白日期——正是上个月主轴改造最关键的那几天。
我没抬头,继续拧紧一颗定位螺栓:“不缺。”
她一怔。
“那三天我在用绳子测主轴偏移。”我终于直起身,从工具箱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片,边角还沾着油渍和半个黑指印,“记在食堂饭票背面了。”
她接过那张皱巴巴的饭票,目光扫过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、草图、甚至还有几行用铅笔标注的温差修正系数。
字迹潦草,却条理分明,每一个数字都像钉进钢板里的铆钉,不容置疑。
她忽然觉得这人不像个技术员。
倒像个在夹缝里织网的猎手——没有刀,没有枪,只靠一根线、一点耐心,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,把命运一点点拉回自己手里。
她没说话,只是默默将饭票装进文件袋,指尖微微发颤。
十点半整,车间大门被推开。
两名穿深灰呢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,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为首的中年男子面容冷峻,肩章上的折痕笔直得像尺子画出来的。
周厂长跟在侧后,神情平静,但眼神始终落在我的方向。
冯老拄着拐杖站在角落,赵副厂长则紧贴专家组身边,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。
“我们想随机抽检五个炮栓成品,检测同轴度与表面粗糙度。”那人翻开笔记本,语气毫无波澜,像是宣读判决书。
我点头:“小崔,开恒温柜。”
五件银灰色的炮栓毛坯依次取出,表面光洁如镜,边缘倒角均匀一致。
专家拿出进口千分表,一支支测过去,动作严谨到近乎挑剔。
围观的工人屏住呼吸,连呼吸声都被风雪压住了。
第一件:0.008毫米。
第二件:0.007。
第三件:0.009。
第五件测完,他停顿了足足五秒,才合上记录本。
眉头没松,反而锁得更死。
冯老适时开口:“这可是用废料堆里翻出来的旧铣床改的。主轴是林钧拿报废电机和轴承拼的,导轨是他带着徒弟一寸寸刮出来的。”
专家终于抬眼,第一次正视我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林钧。”我站直身体,声音不高,却穿透整个车间,“学徒出身,现在火种工坊负责技改。”
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。
赵副厂长的手指猛地一抖,茶杯盖磕在桌沿,发出清脆一响。
中午会议室,暖气片嘶嘶作响。
专家组坐在上首,一人推了推眼镜:“据反映,你在五〇八厂协作期间,存在未经授权的技术输出行为,涉及核心工艺流程传授。”
话音落下,满屋寂静。
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——等我慌,等我辩解,等我露出破绽。
但我只站起身,从文件袋中取出三份盖有公章的《协作回执单》,又拿出四名工人亲笔签名的《培训签到簿》。
“我传授的是‘听声辨位’‘手感控速’‘振动溯源’三项基础诊断法。”我逐字清晰,“非专利、非独创,属行业通用经验总结。所有交流均有备案,可查可证。”
全场鸦雀无声。
我又递上另一份材料——《火种计划阶段性成果汇编》,封面烫金字体赫然印着“红星厂内部资料·严禁外传”。
“若此为泄密,则全厂参与技改者皆有责,非我一人。”
周厂长接过材料,低头翻看。
一页页翻过,他的手指在某一页停顿了几秒,随即轻轻点了点头。
没人注意到,他嘴角扬起了几乎不可察觉的一抹弧度。
会议结束时,雪已小了。
我走出办公楼,风卷着残雪扑在脸上,刺得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