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攥着那张临时加派的派遣单,站在厂区门口,风卷着雪粒抽在脸上,像刀子刮过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“五〇八厂?”苏晚晴站在我面前,大衣领子竖着,眉心拧成一个结,“那边新型锻压线投产的事,咱们局里连个通报都没收到。你这一去……算调研?还是检查?人家根本没邀请我们。”
我笑了笑,把派遣单折好塞进内兜,贴着胸口——那里还揣着老倪画的传动结构草图复印件,边缘已经磨得起毛。
另一侧口袋里,是一套自制量具:一根校准过的钢针、一块带游标的卡尺改装件,还有用报废仪表盘改的微倾角测量仪。
这些东西不值钱,也没人看得上,可我知道,在那些买不起进口仪器的小厂里,它们比红头文件还管用。
“不是调研,也不是检查。”我说,“是去看别人怎么摔跟头的。”
她盯着我看了几秒,忽然低声道:“赵副厂长亲自签的调令。”
我点头。
当然知道是他。
自打火种计划在厂里扎下根,我就明白,有些人巴不得我出一趟远门,最好在外头闹个笑话,或者踩进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坑里,再也爬不出来。
可他们忘了,我林钧从废料堆里爬出来的时候,就没指望过谁给条正路走。
越是逼到死角,越能看见真相。
火车晃了整整一夜。
凌晨四点抵达五〇八厂所在的山沟小镇,天还没亮,寒气钻骨头。
接我的是个技术科的年轻人,脸色发苦,一路上话少得可怜。
“新线停了半个月了。”他终于憋出一句,“送料机构每次冲压都撞模,废品率快三成了。苏联专家来看过三次,说液压系统设计缺陷,要换整套进口阀组——可备件半年后才到。”
我“嗯”了一声,没问办公室在哪,直接往车间走。
推开厚重的铁门,一股机油混着金属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巨大的锻压机像一头瘫痪的钢铁巨兽,周围堆满了扭曲变形的半成品壳体,地上散落着断裂的导轨支架。
几个工人蹲在一旁抽烟,眼神麻木。
我没说话,先绕着机器走了一圈,鞋底踩在油污的地面上发出黏腻声响。
然后蹲下来,手贴在导轨侧面——温度偏高,但不是局部过热,说明摩擦均匀,问题不在润滑或装配间隙。
我又掏出随身小锤,轻轻敲击底座四角的支撑架。
声音沉闷,尤其东北角那一记,像是敲在湿土上。
“这儿的地基,是不是整修过?”我问。
技术科长刚赶到,擦着汗点头:“去年雨季塌了一块,重新浇了混凝土,当时验收没问题。”
我点点头,没再多说,只让找来一张厂房平面图,又借了把水平尺。
当天晚上,我在招待所的木桌前,就着昏黄的灯泡,用铅笔画出了三处应力集中区域,并标出主承重柱与设备基础之间的位移趋势。
不是机器坏了,是地在动。
第二天清晨,我把四个本地学徒工召集过来,每人发一把水平尺、一根细绳和半袋沙土。
“今天不修机器。”我说,“咱们先找地基的毛病。”
他们面面相觑,有人忍不住笑:“你是助理技术员吧?我们主任都不敢动这台设备。”
我也不恼,只把细绳拉直,从锻压机主轴中心延伸出去,穿过车间中线,一直牵到外墙的标记点。
“你们看,这条线本该对准预埋螺栓的基准孔。现在偏了十七毫米。”
没人吭声了。
我们沿着墙体一圈圈排查,在东南墙角发现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缝。
我抓了把粉笔灰撒上去,不到十分钟,灰层出现细微断裂纹——沉降仍在继续。
中午时分,我们在主承重柱旁挖开一小段地面,果然露出一条隐蔽的排水沟,常年渗水,泥土早已软化成浆。
找到病根,剩下的就是手艺活。
我指挥工人将楔形钢板垫入机身底座,再用两台千斤顶同步微调,一点点校正水平。
过程中不用激光,不用精密仪器,全靠水准泡和手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