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清晨,天刚蒙蒙亮,厂门口的梧桐树还在寒风里抖着枯叶,军管组的哨声就撕破了厂区的寂静。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我裹紧洗得发白的棉袄往技术科走,脚底踩着结霜的水泥地,咔嚓作响。
食堂棚子前那碗肉片汤的热气仿佛还飘在鼻尖,可心里却沉得像压了块锻锤钢。
通讯员昨儿跑得飞快,那封加急信像是颗雷,迟早要炸开。
果然,不到八点,铃声一响,技术骨干全被叫到了会议室。
黑板前站着钱军代表,背脊笔直如枪杆,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图纸,边角都磨出了毛边,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俄文转译的标注。
“某型雷达支架齿轮箱接口。”他声音不高,却砸得人耳朵生疼,“两个月内交付五十套,误差不得超过0.1毫米。”
空气一下子凝住了。
马文彬坐在前排,翻着资料的手指顿了顿,眉头拧成疙瘩:“这活儿……得靠八级钳工一锉一刀修出来。现在最快也得三个月,还要不出废品——可咱们连个合格的基准面都没有!”
他说完,眼角扫向我这边,带着点讥诮:“除非有人能变出新工艺来。”
我没动,目光死死钉在那张图上。
齿轮箱体、定位法兰、四孔均布直径8毫米的h7级销孔……这些参数像针一样扎进脑海。
前世在研究所做精密装配时,类似的结构见得太多。
可那时候有三坐标测量仪、数控加工中心、恒温车间……而我们现在,连一把精准的千分表都要轮流用。
但就在那一瞬,吴老师傅给的那块黄杨木共振盘仿佛又在我掌心发烫。
记忆深处,一段模糊的公式翻涌上来:固有频率=(1/2π)乘以根号下(刚度/质量)……刚度与质量的关系,不只是振动分析的核心,更是定位稳定性的命门!
我忽然开口:“能不能不修?直接装准。”
满屋子人齐刷刷扭头看我,像是听到了疯话。
马文彬冷笑:“林钧,你当这是搭积木?差一丝一毫,整台雷达都会偏移角度,战场上打不中目标谁负责?”
我没理他,走上前,接过粉笔,在黑板角落画了起来。
一个矩形底座,四角带销孔,中间凸起标准接口,旁边标注“预装校验—锁位复制”。
“我们先用一套样机做基准,把它的安装位置彻底固定,做成模块化工装。后续所有箱体都按这个‘母版’来配作,不是靠人眼对齐,是靠工装本身定死位置。”
我说得很慢,但每个字都像铁锤敲钉。
苏晚晴猛地抬头,眼神闪了一下。她懂了。
吴老师傅拄着竹竿坐在后排,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翘。
梁副厂长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规程里没写这种做法……但也没说不能这么干。准你们试两周,失败,立刻停工整改。”
散会后,马文彬临出门时撞了我肩膀一下:“别以为搞个小发明就能翻身,规矩坏了,厂子就乱了。”
我没回头,只攥紧了拳头。
接下来七十二小时,我和小赵、老谭吃住在工具车间。
没有数控铣床?那就拿报废的牛头刨床改行程,一点点刨出平面;
没有坐标镗床?
吴老师傅亲自上阵,游标卡尺加千分表,一点一点测,四个销孔的位置度硬是校到正负0.03毫米以内;
最难的是重复定位精度——每次拆装后偏差必须控制在正负0.05毫米内,可第十次试装还是差了0.03毫米。
第三天夜里,我蹲在地上,手指摩挲着销孔边缘的毛刺,脑子转得几乎冒烟。
突然,一道光劈进黑暗。
现代机加中有个概念叫“过盈配合微变形补偿”——利用金属冷缩热胀的预应力,让配合面形成自锁效应!
“小赵!找报废轴承的内圈钢套来!加热到120摄氏度,压入销孔当衬套!”
他愣了一秒,拔腿就跑。
二十分钟后,红彤彤的钢套被液压机缓缓压入孔中,冷却后收缩贴合,形成一圈预应力环。
第五次冷装测试,千分表指针轻轻颤了两下,最终稳稳停在0.02毫米跳动范围内。
老谭咧嘴笑了,拍着我的肩:“好小子……这玩意儿,真能咬住!”
第八天上午,首台预装配体送进总装线。
老谭亲自上手,三分钟完成对接,六颗螺栓一次性穿入,严丝合缝。
质检员拿着塞尺反复测量接口平面度,额头沁出汗珠。
最后他抬起头,声音有点抖:“0.04毫米,合格。”
消息像野火燎原,不到半天,整个车间都在传:“林钧那套蓝漆工装,三分钟装一台,还不超差!”
马文彬闻讯赶来,站在那套闪着冷光的夹具前看了足足十分钟,脸色阴晴不定。
“一次成不算数。”他终于开口,语气冰冷,“我要看十台。”
我摘下沾满油污的手套,点点头:“明天交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