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四的晨风还带着霜气,我站在监测站门口,看着那枚崭新的阻尼垫静静躺在t68的操作台上。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.BiQuge77.Net
阳光斜照进来,落在橡胶边缘泛着微光的压痕上——那是标准对角紧固留下的印记,一丝不苟,像老匠人写下的誓言。
可还没等这股暖意在胸中落定,军管组的通知就砸了下来:三个月内,为全厂培训二十名“初级设备监测员”。
任务下得急,指标硬,说是“响应上级关于技术普及、群众参与设备管理”的精神,实则谁都知道——这是要从根子上,把我们这套“听机器打呼噜”的法子,变成人人都能上手的本事。
我拿着通知纸,在办公室坐了一宿。
不是怕教不会,是怕没人肯学。
第二天一早,我把苏晚晴和小赵叫到监测站,摊开本子:“咱们三人主讲,课程分理论、实操、案例三块。再请吴老师傅当顾问。”
苏晚晴眉头都没皱一下,直接点头:“我来整理数据图表,把近半年故障率、维修成本、奖金浮动都算进去。”她顿了顿,嘴角微扬,“光讲道理没人听,但要是让他们看见票子多了十八块,耳朵自然就竖起来了。”
果然,第三天清晨,全厂广播响起时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“根据监测系统运行数据显示,采用该技术的车间,设备平均故障维修工时减少61%,操作工月度奖金提升17.8%,最高达23%……”
声音清亮冷静,字字如锤。
第二天,报名表居然翻了倍。
可老工人们依旧嘀咕:“趴地上拿个铁片贴机器腿上听听,也算正经活?咱抡大锤打出的精度,还用得着这‘土法西斯’?”
这话传到我耳朵里,我没恼。反倒觉得,他们开始在意了。
开课那天,天刚蒙蒙亮,教室里已坐了三十多人。
大多是年轻人,也有几个头发花白的老工人,抱着双臂看热闹。
我正准备开场,门口扫帚轻响。
吴老师傅拄着那根磨得发亮的竹竿,慢悠悠走了进来。
他没看我,径直走上讲台,抖了抖袖口,拿起一根粉笔。
黑板上,一条横线划出,接着是一个方块,一根弹簧,一个阻尼器。
全场安静。
他一笔一画,写下:
m? + c? + kx = f(t)
粉笔头在等号后轻轻一点,像是敲进人心。
“三十年前,我在哈工大讲这个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穿透整个车间改建的教室,“你们说,这是洋学问,玄;现在你们自己测出了c——阻尼系数,k——刚度系数,可你们不知道它叫什么。”
他缓缓转身,目光落在我身上。
“林钧,你带着人用弹簧秤量支脚反力,用摆锤估频率,用秒表记波形。你们做的,正是这公式该做的事。”
我猛地起身,深深鞠躬:“学生受教了。”
那一瞬,教室里没人说话。
有人低头翻笔记,有人盯着黑板上的字母发怔——仿佛第一次意识到,原来脚下这片钢铁大地,也藏着看不见的律动。
课程设三关考核。
第一关:用弹簧秤测量机床支脚反力。
要求误差小于5%。
有人抱怨工具太简陋,可小赵当场示范,把秤钩绑上铜片防滑,读数时屏息三秒,稳得像焊在地上。
第二关:用自制摆锤与秒表估算振动频率。
这考的是手感与节奏感。
好几个老师傅卡在这里,摇头叹气:“我们修了一辈子机器,从没想过它会‘唱歌’。”
第三关最难:根据实测数据,提出调整建议。
不能抄,不能背,必须结合现场情况判断是地基松动、联轴器偏移,还是轴承磨损。
就在这最后一关,韩建国出现了。
他笔试交了白卷,名字写得歪歪扭扭。
可实操场上,他一站到m71面前,整个人就像换了魂。
测反力时手法沉稳,估频率时闭眼倾听,像一头回归山林的老狼重新嗅到了猎物的踪迹。
我问他:“你怎么学会的?”
他低着头,手指抠着裤缝油渍:“夜里……跟着小赵的记录本,一遍遍比划。他在纸上画曲线,我就用手比着空气画。”
全场静了几秒。
然后有人笑了,不是嘲笑,是动容。
最终成绩公布,韩建国总分第四,入选名单。
领证那天,他站在台下,默默搓着旧工装袖口的油渍,一遍又一遍,好像要把三十年的灰都揉出去。
而我望着台下这群人——有曾对我冷眼相待的老师傅,有曾经不屑一顾的青年工,还有捧着本子记到深夜的女技术员苏晚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