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,天刚蒙蒙亮,霜气还挂在屋檐下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我揣着昨晚蒸的半个热窝头,用旧报纸裹了两圈塞进怀里——这点温度,在这东北的深冬里撑不了多久,但足够让我走到主楼。
三楼会议室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,清一色挂着保密牌的技术骨干,三五成群低声交谈。
我低着头,贴着墙根往里走,尽量不引起注意。
可那枚黄铜打造的“东风3”牌却像烧红的铁片,死死贴在我胸口,烫得我喘不过气。
这不是荣耀,是战场入场券。
推门进去时,苏晚晴正站在黑板前,粉笔尖划过图面,发出细微的咯吱声。
她没穿大衣,只一身藏蓝工装,袖口磨得发白,背脊挺得笔直。
投影仪上是一幅复杂的多腔砂型系统图,浇道细长如蛛网,冷铁密布如阵列,整体式加强筋结构勾勒出一个看似完美的受力框架。
“新型82毫米迫击炮底座铸造方案,采用整体加强筋设计。”她的声音平稳,没有起伏,“理论抗压强度提升30%,重量控制在误差±0.5公斤内。”
底下有人点头,马文彬更是嘴角微扬:“苏工这稿子,严谨规范,完全符合《军工铸件结构优化导则》,拿去评审组都能当范本。”
我心里却猛地一沉。
这结构太“漂亮”了,漂亮得不像能活过第一炉铁水的东西。
我盯着那几处孤立凸起的加强筋,眉头越皱越紧——这种几何突变区,极易形成热节;而冷铁布置虽然密集,却恰恰在关键部位留下盲区。
一旦凝固顺序被打乱,收缩应力集中,裂纹必生。
更别说那条细长曲折的主流道,金属液流到这里早就凉了半截,补缩根本跟不上。
这是教科书上的理想模型,不是车间里的现实。
讨论环节开始,气氛凝滞。
轮到我时,所有人目光都钉了过来。
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:一个出身废料组、连大学门都没摸过的见习技术员,凭什么坐在这里?
我没看图纸,只转向坐在后排的赵工:“赵主任,你们铸造车间以前试制过类似结构吗?”
赵工愣了一下,低头搓着手,声音不大:“去年军品x7……用过近似设计。十七件毛坯,裂了九件,变形五件,最后靠手工补焊才勉强交差。”
“哦?”马文彬轻笑一声,“那是工艺问题吧?不能否定结构本身的先进性。”
我点点头,没反驳,转而走上前,拿起一支粉笔,在黑板上画了个简图:“建议简化加强筋布局,合并三个孤立热节。主流道改成阶梯式,顶部加冒口补缩,利用自然重力实现顺序凝固。”
话音未落,苏晚晴冷笑出声。
“你是说,让我把刚算完的力学模型全推翻?”她转过身,眼神锐利如刀,“没有仿真计算支持,没有应力云图佐证,光凭‘感觉’就能改结构?我们不是在废料堆里修刨床。”
最后一句,像冰锥扎进耳朵。
会议室一片死寂。
有人低头憋笑,有人眼神闪烁。
我能感觉到背后那一道道目光,带着讥讽、等着看我灰溜溜退场。
我没有争辩。
我只是放下粉笔,默默走回角落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疼得清醒。
她说得没错——我没有数据,没有学历,没有资格质疑一个正经科班出身的技术员。
可我也知道,错的是她。
那些年我在废料组拆了多少台报废铸件?
每一道裂纹的位置、走向、深度,我都亲手摸过、量过、记过。
我知道金属在冷却时会“呼吸”,会在哪个角落偷偷积蓄应力,会在哪一刻突然崩断。
这不是理论,是命换来的经验。
当晚九点,锻模仓库空无一人,只有头顶一盏昏黄灯泡摇晃着光影。
我把草纸铺在长桌上,凭记忆画出砂型温度场分布示意图:用不同密度的圆点代表冷却速度,箭头标注金属液流动方向。
没有软件模拟,我就用人脑建模;没有实验数据,我就用历史教训填空。
我把这张图贴在墙上,又在下方列出近五年厂内大型铸件裂纹位置统计表。
一条条红线交叉汇聚,八成集中在“几何突变区与冷铁盲区交界处”——正是苏晚晴方案中最“精密”的部分。
门轴吱呀响了一声。
赵工不知什么时候来了,站在门口,盯着墙上的图看了足足十分钟。
他走近一步,手指轻轻抚过那张温度场示意图,嗓音沙哑:
“小子……你这图,比我三十年眼力还准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看着墙上那片被标记为“高危区”的红圈,心里清楚——风暴还没来。
真正的较量,才刚刚开始。无需修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