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两点,技术科的灯还亮着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我蹲在锅炉房外的煤堆旁,啃着硬得能砸死狗的冷馍,牙口发酸,腮帮子早就冻得没了知觉。
寒风像刀子一样往领口里钻,可我心里却烧着一团火——那场会开完已经快十一点了,赵工拍着我的肩膀说“你写的那个东西……救了全车间”,我没应声。
我不敢应。
因为我知道,那张牛皮纸一旦被打开,就再也不是什么匿名推演了。
它是一把钥匙,会撬开所有人对我的认知,也会把我彻底推到风口浪尖。
可我还是写了。
不是为了出头,而是眼睁睁看着三号炉连续七次浇铸失败,炮尾环肋板根部裂纹如蛛网蔓延的时候,我坐不住了。
那种裂纹走向太熟悉了——是热节堆积导致的应力集中,和后世某型坦克炮身管早期失效如出一辙。
他们说是工人控温不稳、操作失误,可问题根本不在人,而在设计!
金属不会撒谎。
它用每一次开裂告诉你:这里不该这么冷,那里不该这么厚。
所以我写了那份推演。
没留名,不用格式,只写结论和依据。
我想让它悄悄地进档案柜,让懂的人自己去查、去验证。
只要改了方案,没人炸膛,就够了。
但我低估了苏晚晴。
她居然翻出了我过去半年所有的抢修记录。
更没想到的是,她真的一页页看了下去,甚至比我对自己的笔记还要认真。
她在档案室待到凌晨一点,然后回到技术科,重新调出金相照片,对照我推演中标注的三个高应力区——结果,每一个点,都和实际裂纹起始位置完全重合。
这不是运气,是逻辑闭环。
而她最怕的,不是错了,而是突然发现:自己引以为傲的“严谨”,不过是照本宣科地套公式;而那个被她当众训斥“不懂理论”的学徒工,竟在废料堆里摸出了一套完整的工程思维体系。
第二天上午,复盘会开得死寂。
马文彬还在咬定“必须追责操作班组”,声音拔得老高,仿佛只要有人背锅,问题就能解决。
我坐在角落,低着头,手指抠着裤缝上的线头,心里却清楚:再这样下去,下一批炮尾环报废只是时间问题。
就在这时,赵工站了起来。
这个五十岁的老铸造工,手心全是汗,声音有点抖:“我带人重做了浇注实验……按原方案,就算控温再准,最后凝固点还是在肋板根部。”
他掏出一张炭纸拓印的裂纹分布图,轻轻放在会议桌上。
全场瞬间安静。
那张图上,裂纹走向清清楚楚,而旁边投影仪正显示着那份匿名推演中的热节标记图——两幅图几乎叠在一起,误差不超过两毫米。
“这不是人祸。”赵工的声音哑了,“是设计没给金属留出路。”
空气凝固了。
刘政委缓缓扫视一圈,目光最终落在苏晚晴身上:“既然找到了病根,那就该有人站出来改方子。”
没人说话。
几秒钟后,苏晚晴慢慢起身。
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,肩线挺直,像一把收鞘未尽的剑。
她从文件夹里抽出那份被反复折叠的牛皮纸,轻轻放在桌中央。
“我……判断失误。”她说,声音很轻,却砸得每个人心头一震。
“新的浇注系统,应以降低热节密度为核心目标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掠过众人,最后停在我脸上,“建议采纳推演中的阶梯主流道方案。”
那一刻,会议室像是被人抽走了氧气。
我抬头看她,她也正看着我,眼底有血丝,有疲惫,还有某种我说不清的东西——像是怀疑,又像是确认。
散会后,我被叫去了技术科。
门关上的一瞬,苏晚晴背对着我在整理资料,侧脸映在玻璃窗上,轮廓冷得像冰雕。
“你知道那份推演是谁写的吗?”她问。
我摇头:“不知道,但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。”
她猛地转身:“如果真是你……为什么不站出来?”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窗外雪光映进来,照在她泛红的眼角。
我知道她熬了一夜,为的是什么?
不是面子,是责任。
她是个宁可自己扛错,也不愿让产品带病出厂的人。
所以我才更不能说。
“因为你说得对,我没有学历。”我终于开口,声音不大,却字字清晰,“可我也知道,炮炸了,不会问你是大学生还是学徒工。”
我迎着她的视线,“我宁可你恨我,也不能让前线战士用哑巴炮。”
她嘴唇动了动,终究没说出话来。
沉默像一层薄霜,覆在两人之间。
这时李小梅端茶进来,偷偷打量我们一眼,出去后就在走廊嘀咕:“苏姐今早洗漱时,反复照镜子……可她从来不化妆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