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蕙笙立于祠门,混于人群之中,并未踏入正厅。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此时满堂已是争执声四起,可她未急于表明身份,也未走近,只站在檐下微暗之处。
她的目光越过人群,落向祠堂正中那张太师椅上。
陈氏族主陈庆余端坐其上,满头银发,面沉如水,神情冷厉。
几位族老分坐左右两侧,其后又站着几位中年男子,皆是陈氏旁支或嫡属,衣饰讲究,面庞却因激动而扭曲变形。
堂上言辞异常激烈,像是久积的火山,要趁着讲律院还未现身,将多年来的积怨一并喷发。
“继嗣须得嫡出,这哑妾来历不明,这孩子谁知道是哪来的野种?怎么能继位?”
“先家主死得仓促,并未留下遗书,如今家中无主,总不能让个哑巴的儿子来分我陈氏祖业!”
“就是!旁支子孙诸多,为何不择其中一位才德兼备者继承门户?”
话音刚落,堂内顿起附和之声。
沈蕙笙微微皱眉,目光在场内诸人之间转过,最终落于角落一位妇人身上——那妇人面色苍白,喉间偶有呜咽,却无法发出只言片语,想来便是哑妾秦氏。
她的身旁紧紧挨着一位男童,神色怯怯,牵着她的衣角不放,秦氏低头安抚,却因失声,只能轻拍男童的背。
那男童不过六七岁模样,没有哭,也没有闹,只是睁大了眼睛望着席中争论的众人,眼里没有害怕,只有不明白。
众人将“继嗣”、“嫡庶”、“血脉正统”这些冷冰冰的字眼一遍遍翻来覆去地念,可却没人去看母子二人一眼。
沈蕙笙望着那群言之凿凿、满口宗谱礼序的宗亲长辈、手足兄弟,只觉寒意沁骨。
先不说这孩子是前家主妾室所生,为族谱记载所认,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,即便是庶子,也能依法继承家产。
就说在现代,非婚生子女与婚生子女早就拥有同等继承权了。
这一制度的确立,不是因为世人变得多宽容,而是终于承认:人的权利,不该因出身被裁减。
一个孩子的出生从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,他无力选择父母,便更不该承担父母所留下的“原罪”。
可她也知道,即便到了现代,仍有许多人觉得非婚生子女是有违公序良俗的体现。
她不否认,但错的是孩子吗?
若真有错,错的也是他们的父母。
法——从来不是用来确认“谁配拥有”的,法是用来划清“谁不得剥夺”的。
若连法都失守,开始对血缘挑挑拣拣、为身份设槛,那在这样的社会里,看的便不再是人权,而是地位。
风雪倏然灌入堂前,檐角积雪簌簌而落。
“……这母子二人既已除名,不必再提,接下来只论分产之事!”
陈庆余用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拄,堂上原本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,反而有数人点头附和。
“那讲律院派的协审,怎么还未到?”
沈蕙笙的思绪被这句话语拉回,她抬眸望去,眼前众人衣冠楚楚,却群起群讼,步步驱赶的,是一对连话都不会说的母子。
她唇线一紧,缓缓向前一步,黑靴踏雪,落声铿然。
她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如同一道冰棱,穿过人群,掷地有声。
“你们口口声声说,母子二人来历不明,可我倒想问一句——既然如此,为何二人之名,会在你们陈氏的族谱之中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