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停的第三天,我哈着白气蹲在液压站门口,往新钉的木牌上涂红漆。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玻璃温度计用铁丝绑在油管上,刻度线被冻得发脆,笔刷一蹭就掉渣。
赵卫东扛着铁桶从后面过来,桶里是刚烧的热水,蒸汽扑在我后颈:“林工,今早上小刘那小子又磨叽了——我瞅着他盯着温度计愣是数了八十个数才开阀。”
我把最后一道警戒区红线描实,手冻得发僵。
这三天我像个碎嘴子的老嬷嬷,每个班前五分钟准站在这儿喊:“油温18度,低于20度预热两分钟!”起初有人翻眼皮,说“苏联专家都没这么讲究”,直到前天早上,小刘攥着扳手刚要砸阀门,被我一把拽住。
他后脖颈的汗把棉袄领都洇湿了:“我瞅着指针在红线下头,寻思……”“寻思个屁!”赵卫东的大嗓门震得铁皮墙嗡嗡响,“你当这温度计是摆设?林工算过,油温每降五度,液压油黏度翻一倍,急开阀等于拿锤子砸自家饭碗!”
小刘现在学精了。
我直起腰时正撞见他缩着脖子往这边挪,见我抬头,赶紧把揣在棉袖里的手伸出来晃了晃:“林师傅,今儿油温21度,我记着等够两分钟再开。”他鼻尖挂着冰碴,哈气在眼前凝成白雾。
我点头,他咧嘴笑,后槽牙上还沾着昨儿的高粱米渣子——这小子,许是把省下来的粮票换了热乎饭。
“叮铃铃——”车间下班铃响得刺耳。
我正往工具包里收红漆刷,就见锻工车间的老马猫着腰往这边钻,棉帽子歪在脑壳上,脸皱得像晒了半冬的炉渣:“林师傅!林师傅!”他裤腿沾着黑黢黢的油泥,老远就伸出粗得像树根的手,“我们那台老压机,入了冬总卡顿,修了十几回查不出毛病。您这温度计……能不能借两天?”
赵卫东把铁桶往地上一墩:“老马你这话说的,咱厂的东西还分你我?”我扯了扯冻硬的围巾:“借什么借,我跟卫东过去看看。”
锻工车间的热度比外头高二十度,蒸汽从压机缝隙里往外冒,混着铁屑味儿直往鼻腔里钻。
老马扒着操作台直搓手:“您瞧,晌午头还好好的,一到后晌就跟卡了秤砣似的。”赵卫东抄起扳手敲了敲油箱,“当啷”一声闷响。
我蹲下去摸油管,触手冰凉——这不对,压机运行时液压油该有四五十度才对。
“拿温度计来。”我冲赵卫东喊。
他从工具包掏出来,我贴在油箱外壁。
水银柱颤巍巍爬到15度——比液压站的油温还低。
“问题不在机器。”我抹了把额头的汗,“冬天车间保温差,液压油冷凝,黏度高了泵送不足。”老马急得直跺脚:“那咋办?换高标号油?咱可没那配额。”
“换什么油。”赵卫东突然拍了下大腿,“锅炉房不是堆着废弃的铜管?盘成圈缠在油箱外头,接蒸汽余热管!”我眼睛一亮——这主意妙。
蒸汽管里的余热本来就往天上跑,引点过来给油箱加热,成本几乎为零。
我们干到后半夜。
赵卫东抡着焊枪,火星子溅在他的翻毛皮鞋上,烧出一个个小窟窿。
老马蹲在旁边递铜管,嘴里念叨着“早知道是这理儿,去年就不该拆那根废管子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