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五下午,礼堂的掌声像潮水退去,只留下湿漉漉的寂静。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.BiQuge77.Net
我站在讲台边,指尖一遍遍摩挲着胸前那枚八级钳工徽章。
铜壳边缘早已被汗水和机油磨得发亮,齿轮纹路却依旧锋利,像是某种不肯低头的倔强。
老谭送它那天,正赶上我第一次独立完成t68主轴箱拆修,他拍着我肩膀说:“手艺人的腰杆,是自己挺起来的。”
那时我不懂。
现在我懂了——可这根腰杆,要扛的不只是技术活,还有人心、规矩、看不见的手。
苏晚晴走过来,风从破窗灌进来,吹乱了她鬓角一缕碎发。
她没说话,只是把一份红头文件轻轻递到我手里。
烫金标题,《关于批准林钧同志转为正式技术员的决定》,落款盖着厂党委公章,鲜红如血。
“签字还没落笔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铁锤砸在冷砧上,“文件压在梁副厂长案头三天了。周志远以‘上级未批复’为由,暂扣任免流程。”
我看着她的眼睛。
那里面没有慌乱,只有冷光般的清醒。
她知道我在想什么,我也知道她在等我做什么。
“不意外。”我说。
答辩赢了又如何?
掌声响了又怎样?
真正的关卡从来不在这台上。
在这里——在那些无人注视的公文流转之间,在一张纸、一个章、一句话的缝隙里,藏着比机床更冷的锁链。
我转身就走。
脚步沉稳,一步一步踩在空荡礼堂的水泥地上,回声清晰。
我不是去求谁开恩,也不是去闹事。
我只是要去让等待本身,变成一种力量。
周六清晨,天刚蒙蒙亮,霜气还挂在铁皮屋顶上。
我没去试验楼调校新一批热处理曲线,而是带着小刘进了厂区广播站。
门吱呀一声推开,值班员老张正打着盹。
我从帆布包里掏出一盘录音带,放在桌上。
“播七天,每天早中晚各一次。”
老张揉着眼睛:“啥内容?政工科审了吗?”
“没审。”我平静道,“也不是申诉,不是控诉。是工人说话。”
他愣住。小刘接过话:“张叔,您先听一段。”
录音机启动。沙哑的声音响起:
“我是锻压车间老谭……那天预装标记线差两毫米,整套模具就得重调。林技术员来了,改成双色划线,一眼就能对准。就这么个小改动,救了我半条命——再返工下去,我这老腰非断不可。”
接着是焊接班王师傅的大嗓门:“以前焊完拆三回,费工又费料!现在定位夹具加了限位销,一锤定音!我说小林啊,你要是女的,我儿子非得娶你不可!”
然后是仪表组小赵念建议条的声音,带着点羞涩:“能不能把图纸角标改成红底白字?我们老看串行……”
背景音乐是简谱版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,口琴吹的,有点跑调,但节奏坚定。
老张听完,手抖了一下:“这……这些都是真的?”
“每一句都来自车间日报、反馈单、班前会记录。”小刘说,“我们剪了五天,整理出二十一条有效改进,全是林技术员推动落地的。”
“播。”老张猛地按下播放键,“今天中午就播!”
第一天中午,喇叭刚响,食堂门口就围了一圈人。
有人端着饭盆站着听,有人边走边回头。
第二天,连打饭的大姐都探头问:“那个说‘误差归零’的小林,是不是就是林钧?”
第三天上午,调度会。
梁副厂长翻着笔记本,忽然抬头:“最近广播里放的那个《一线之声》,是谁搞的?”
没人应声。
他合上本子,念出一条摘录:“铆焊二班李建国提出,在法兰对接处加导向锥,可减少定位耗时47秒。数据准吗?”
老谭“唰”地举手:“准!我们班组三天试了十七次,平均节省47.3秒,累计省出两台工时!图纸我都带来了!”
会议室一片安静。
梁副厂长缓缓点头:“把这些记录全整理出来,下周党委会,我要当材料念。”
散会后,他单独留我。
走廊尽头阳光斜照,尘埃浮游。
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才开口:“你这是在用群众的声音推门。”
我没有回避:“我只是让他们的话,不再被当成噪音。”
他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你知道周志远昨天去找我了吗?他说你这是‘绕过组织程序,煽动基层情绪’。”
“那您怎么说?”
“我说——如果工人的心声是‘煽动’,那我们这些年喊的‘依靠群众’,岂不成了一句空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