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卫科那两个干事又来了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他们穿着深蓝色制服,帽檐压得低,腰间别着个牛皮纸袋,封皮上赫然印着几个红字:机密·东风3项目异常信息来源调查。
我喉咙一紧,馍噎在嗓子眼。
那份匿名推演……终究还是惹出动静了。
那篇手稿我没署名,用的是车间公用稿纸,笔迹也刻意压低了手腕去写,可苏晚晴替我背书的事全厂都知道。
她在技术科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说:“这个模型预测结果与实测数据高度吻合,建议纳入试制流程。”
她不是为我出头,她是为技术本身赌上了前程。
而我现在最怕的,不是自己被揪出来,是她被人顺藤摸瓜,扣上“包庇境外情报”“思想立场动摇”的帽子。
那个年代,一句话就能毁掉一个人的一生。
我不能认,也不能逃。
可如果不把这“野路子”变成“群众智慧”,不把它从“一人私论”变成“集体成果”,它就永远是个靶子,一个随时能引爆的政治雷。
得改命——给这份推演换个出身。
我站起身,拍了拍裤子上的煤灰,转身朝铸造车间走去。
九点整,赵工正蹲在炉口看钢水颜色,眉头拧成疙瘩。
我走过去,把手里的本子递上去:“赵师傅,我想把那套‘热节识别法’整理成培训材料,给新来的学徒讲讲。”
他抬头看了我一眼,眼神里全是警惕:“你又搞什么?上回你画的那个浇口分布图,差点让马文彬告你‘歪曲传统经验’。”
“这次不一样。”我语气很平,但字字清楚,“我不出面,您主讲。就说这是您带着我们几个年轻人,结合三十年实践经验总结出来的土办法,叫‘砂型冷却趋势五步判断法’。”
我说完,把连夜誊抄的资料递过去。
一共十二页,横线格,字迹工整,术语规范,连页眉都打了三道下划线,写着:红星机械厂内部技术交流资料(非公开)。
每一页右下角还有手写编号和日期,像是早就在档案柜里躺了半年。
赵工翻开第一页,手指顿了一下。
第二页,呼吸重了。
到第三页那张凝固梯度示意图时,他手开始抖。
“这……这不是靠眼睛看、凭感觉估的东西啊。”他低声说,“这是能把老师傅一辈子练出来的‘眼力劲儿’,变成谁都能学的规矩流程……”
我点头:“咱们厂多少好手艺,都随人退休就断了。可如果能写下来,教给下一代呢?”
他盯着我看了很久,忽然叹口气:“林钧,你小子……藏得太深了。”
我没接话,只说:“今天下午就油印,明天开课。人多了,声音才大。”
两点钟,太阳斜照在技术科外墙的公告栏上。
油墨未干的讲义贴了满满一墙,一群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。
赵工站上板凳,手里拿着那份《五步判断法》,声音不大,却压住了整个走廊的嘈杂。
“咱们干铸造的,常说‘看火色、听浇声’,其实背后有门道。”他指着图解,“最后凝固的地方,温度最高,应力最大,裂纹就爱往那儿钻。以前靠经验,现在咱们有了法子——第一步看壁厚分布,第二步标热节点,第三步预设冷铁位置……”
有人惊呼:“这不就是前两天试验废品率降下来的那套思路?”
“对!就是它!”
“赵师傅带的年轻人搞的?”
“说是集体琢磨出来的!”
人群骚动起来。
这不是某个人的奇思妙想,而是“群众技术革新成果”——四个字,在这个时代,比任何专家头衔都安全。
马文彬从走廊尽头走过来,脸色铁青。
他想开口反驳,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这不是林钧一个人的主张,是赵工牵头、多个班组参与、经得起推敲的“集体智慧”。
他再有权势,也不敢公然打压“群众路线”。
我站在人群最后,没露脸,也没说话。
可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那份推演的命运已经被悄悄改写。
它不再是一份来路不明的“危险文件”,而是一颗埋进土壤的种子,正借着无数双手,长成无法轻易拔除的树。
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,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油污的手。
这双手曾经在废料堆里翻螺丝换馒头,现在,却能在无形中拨动整个工厂的技术走向。
我不是英雄,也不想当烈士。
我只是不想让真正有用的东西,死在审查和猜忌之前。
傍晚六点,厂区渐渐安静下来。
我回到锻模仓库,拿起扳手开始擦工具。
夕阳透过玻璃窗斜照进来,把影子拉得很长。
脚步声由远及近,沉稳,不疾不徐。
我没有抬头。
但我知道是谁来了。
他站在门口,逆着光,影子盖住了半间屋子。
“那份推演的手稿……是你和赵工他们一起搞的?”傍晚六点,厂区渐渐安静下来。
我回到锻模仓库,拿起扳手开始擦工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