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还没亮,锻模仓库的铁皮顶上结着霜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寒气顺着水泥地往上爬,钻进裤腿,像针扎一样。
我蹲在角落,手里攥着那张孙秀兰给的纸条,火柴擦过粗糙的墙面,“嗤”地一声亮起,微弱的光映出她颤抖的字迹。
“九点……重打图纸……别留底稿。”
火苗烧到指尖,我猛地一抖,把纸条扔进铁桶。
灰烬打着旋儿落下,像一场无声的雪。
可问题是,标准,到底是谁定的?
厂部的通知是昨天下达的:暂停林钧一切技术职务,配合“程序合规性复查”。
措辞冠冕堂皇,实则一刀封喉。
我的名字从突击队名单里被划掉,连工具房的钥匙都被收了回去。
韩建国听到消息时,一拳砸在调度室的木桌上,震得搪瓷缸子跳起来:“我们拼死拼活抢出来的工期,凭啥一句话就作废?!”
“他们就是要杀鸡儆猴。”老赵咬着烟屁股冷笑,“林钧动了别人的奶酪,就得付出代价。”
我站在人群后面没说话。
风从破窗缝里灌进来,吹得人脑壳发凉。
我知道马文彬要的是什么——不是我的命,是我的话语权。
只要我不再能签字、不再能出图、不再能主导工艺设计,哪怕我算得再准,做得再好,也只是个“参考意见”。
但这一回,我不想躲了。
苏晚晴来找我时,正午阳光斜照在技术科走廊。
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,怀里抱着一叠文件,脸色冷得像冰面,却把一份《省厅技改奖补充材料清单》塞进我手里。
“你要参评?”她声音压得很低。
“不是我要参,是我们必须参。”我看她一眼,“这份奖,不只是钱和荣誉,是立项资格,是资源通道,更是——技术路线的合法性背书。”
她顿了一下,终于点头:“那你得交原始设计计算书。”
我盯着那一行小字看了很久。
原始设计计算书?
我没有。
因为我脑子里的东西,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。
我能算出公差链,能推导热变形系数,但我写不出一本符合1962年规范的“标准文档”。
除非……它不是凭空而来,而是从现有的规则里长出来的。
那天夜里,锻模仓库又亮起了灯。
老周师傅拄着拐杖来了,棉帽檐上还沾着炉灰。
“你小子又要折腾啥?”他嗓门不大,眼神却锐利如刀。
“我想请您讲讲,《机械设计手册》里的公差分配原则。”我把一张白纸铺在生锈的操作台上,“特别是,当设备精度达不到设计要求时,该怎么调整?”
老周一愣,随即眯起眼:“你是说‘让步使用’?”
“不,”我说,“我是说——重新定义‘适用条件’。”
小吴抱着笔记本跑来,脸冻得通红:“苏工去年讲过的‘工艺系统误差分析’我都抄下来了!”
我接过本子,一页页翻看那些娟秀的字迹,忽然笑了。
机会来了。
我们三个人围着一张桌子熬到凌晨。
我以苏联c620车床的实际磨损数据为基础,结合夹具芯轴Φ8.005的检测记录,构建了一套“基于设备现状的适应性公差模型”。
每一个参数都有出处,每一步推导都能溯源。
“你看,”我用铅笔画出一条误差传递链,“如果我们承认机器旧了、夹具有偏差,那就不能拿新机床的标准去卡老设备的产出。否则,不是工人不行,是标准脱离实际。”
老周抽着旱烟,半天吐出一句:“你这不是改工艺,是在挑战权威。”
“那又怎样?”我抬头看他,“当年造第一台柴油机的时候,谁手里有国家标准?还不是边干边定规矩。现在倒好,有人拿着几十年后才完善的条文,来审判我们现在能不能活下去。”
话音落,屋外传来脚步声。
小陈掀开帘子冲进来,气喘吁吁:“省局通报!马科长上周在会上提了个议案——所有非标夹具必须按一类压力容器标准审查!当场被专家组驳回!”他递来一份盖着“内部传阅”章的文件,手都在抖,“批注写着:‘工程应用应因地制宜,不可教条化’。”
我盯着那句话,心口像被重锤砸了一下。
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挣扎。
原来,在更高处,也有人看穿了这种“以标压人”的把戏。
第二天晚上,我伏在煤油灯下,一笔一划地写《引信外壳夹具设计依据报告》。
不用现代术语,不用未来概念,全篇模仿苏晚晴那种严谨克制的学术风格。
关键页角,我悄悄标注:“参见苏工1961年《柔性定位研究初探》手稿片段”。
既是致敬,也是借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