军品车间的电铃还在响,像一根绷到极限的钢丝,在我耳边尖锐地嘶鸣。看小说就来m.BiQugE77.NET
广播里重复的指令冰冷而急促,可我的心跳比那更急。
见习技术员?干部待遇?
昨天那份任命通知还揣在怀里,热乎劲儿还没散,今天就要面对一场能把我当场掀翻的风暴。
我一路小跑冲进技术科会议室,门还没关上,就听见赵德贵拍着桌子吼:“三十门炮已经交付!总部要追责了!谁来担这个责任?啊?!”
屋子里挤满了人,技术科的、车间的、质检的,一个个脸色铁青。
墙上挂着的63式迫击炮结构图,此刻像一张悬在头顶的死刑令。
桌上摆着几根裂开的炮闩体,断口狰狞,像是被无形的手从内部撕开。
“锻造温度控制不当!”一位老工程师指着金相报告,“晶粒粗大,典型的过热组织。”
“不。”我开口,声音不大,但所有人都转过头来。
我蹲下身,拿起一块断裂试样,对着光细看。
“晶粒很细,分布均匀——这不像过热。倒像是……残余应力释放不均。”
空气一静。
赵德贵冷笑:“林钧,你才当几天技术员?金相分析是你能随便质疑的?”
我没理他,只问:“最近三个月热处理工艺记录呢?我要看原始数据。”
“涉密流程。”他眼皮都没抬,“你没权限。”
我攥紧了拳头。
没有数据,全是空谈。
可就在这时,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推过来一叠纸。
是苏晚晴。
她低着头,指尖微微发颤,却把一沓手抄的热处理曲线图塞进了我手里。
边缘一行小字,墨迹未干:
“昨晚抄的,别让他们知道。”
那一瞬,我喉咙发紧。
她一个技术科正式编制的技术员,为了帮我,甘冒泄密风险连夜誊抄。
我不知她是怎么熬过来的,只知道这张纸,重得像一块钢板。
当晚十一点,厂区早已熄灯。
我和韩建国溜进理化室——他是三级工,突击队里的实诚人,听说我要查问题,二话不说扛着工具箱就跟来了。
“林哥,真没事?”他压低嗓音,“赵主任说了,谁乱动试样,一律处分。”
“出了事我扛。”我说,“但咱们不能让前线战士用有隐患的炮。”
我们悄悄取出留存的炮闩试样,架上我白天赶制的挠度仪——一根改装过的千分表加杠杆系统,精度不够高,但在没有电子设备的年代,够用了。
一点点加载,记录变形曲线。
指针缓缓偏转。
突然,在退刀槽根部位置,挠度突变!
“这儿!”韩建国瞪大眼,“应力集中点在这儿!”
我盯着曲线,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前世的记忆——某型高压容器因冷作硬化引发疲劳断裂,事故报告里赫然写着:“加工表面残留压应力层被破坏,成为疲劳源起始点。”
难道……
我立刻冲回废料库,翻出几个报废的旧炮闩,拆解后带到显微镜下观察。
灯光下,铣削刀痕清晰可见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刀痕方向,与主应力方向垂直。
这是抗疲劳设计的大忌!
相当于在金属皮肤上划了一道道“伤口”,每一发炮弹击发时的巨大冲击,都会让这些“伤口”越撕越大,直到轰然断裂!
不是材料问题,也不是锻造问题——是加工工艺害了它!
第二天清晨,我把《炮闩加工工艺修正案》拍在会议桌上。
“建议两点:第一,将直角退刀槽改为r3圆弧过渡,降低应力集中系数;第二,调整铣削走刀路径,确保刀痕方向与主应力方向平行,保留冷作硬化层的强化作用。”
全场哗然。
赵德贵猛地站起:“你疯了吗?改动军品工艺?上面批了吗?图纸改了吗?你要负得起这个责?!”
“我可以签军令状。”我直视着他,“若改进后仍出现批量裂纹,我自愿撤职查办,永不参与军品项目。”
会议室死寂。
梁副厂长坐在角落,一直没说话。
此刻他缓缓开口:“给你三天时间。先做五件验证件,送交靶场实爆测试。”
消息传开,整个厂区炸了锅。
“林技术员怕是要栽了……”
“炮是什么东西?那是要命的!他敢拿这个赌?”
“听说连苏技术员都偷偷帮他抄记录,啧,俩人是不是……”
风言风语四起,但我已无暇顾及。
成败在此一举。
可当我拿着新工艺单走进铣床车间时,操作工老刘却把刀具一扔:“我不干!要是切坏了毛坯,我全家一个月的粮票都赔不起!”
其他工人纷纷低头避开我的视线。
没人敢开机。
我知道他们在怕什么——在这个年代,一个失误就是“破坏生产”,轻则处分,重则下放劳改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到那台老旧的x62w铣床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