省厅的信到了第二天,厂里就炸了锅。看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那封挂号信我亲手拆开,红头文件上白纸黑字写着:“同意红星机械厂申报省工业革新二等奖”,下面还附着一张加盖钢印的邀请函——《关于召开〈军工小型结构件通用工装设计规范〉草案研讨会的通知》。
参会单位名单列了一长串,从哈工大到洛阳拖拉机厂,清一色是国家级重点企业、科研院所。
而我们红星厂,竟因这项装夹工艺革新,被破格列入主研单位之一。
更让我心跳加速的是,梁副厂长在全厂生产调度会上当众宣布:“这次会议,由林钧同志代表我厂出席。”
话音落地,整个调度室像被人掐住了喉咙。
有人倒吸一口冷气,有人低头交换眼神,还有人直接笑出了声。
赵德贵坐在角落,茶杯重重磕在桌上,瓷盖都震飞了。
“一个连正式编制都没转的见习岗?”他猛地站起来,声音不大,却字字如钉,“现在连国家行业标准都能定了?谁给他的资格?咱们厂没人了吗?还是上面瞎了眼?”
没人接话。但那些目光,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。
我没看他,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邀请函。
纸很厚,印着国徽,压着手心发烫。
这不是荣誉,是战场。
他们想把我踩死在起跑线上,可这条路,是我用命换来的。
那天晚上,我把所有自制夹具的设计草图翻了出来。
泛黄的稿纸上,全是歪歪扭扭的手绘线条和潦草备注。
那是我在废料站啃着冻窝头时一笔笔画的,没有尺规,靠的是肌肉记忆和对精度的本能感知。
但现在不行了。
我要去的是省厅牵头的技术殿堂,面对的是一群能背出《机械设计手册》前十二章的老专家。
我不需要华丽辞藻,只需要逻辑闭环、数据支撑、可复现性。
我按现代工程制图标准重画:正视图、侧剖图、装配关系、定位基准线……每一处公差标注都写明依据——材料屈服强度、切削力矩经验值、热胀冷缩系数修正……甚至连弹簧卡爪的预紧力计算过程,我都列了三套不同温度环境下的校核公式。
凌晨两点,锻模仓库只剩下一盏孤灯。
苏晚晴推门进来的时候,带进一阵寒风。
她穿着深蓝色呢子大衣,围巾还没解,看见我的瞬间脚步顿住。
桌上摆着两盒冷透的窝头,一碗盐水泡着腌萝卜。
图纸铺满整张工作台,像一片沉默的战场。
“你……一直在这儿?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。
我没抬头,笔尖稳稳划过最后一行注释:“明天就要定标准了。如果我现在不严谨,将来工人就得拿命去填误差。”
她没再说什么,只是默默脱下大衣搭在椅背,走过来拿起一份图纸细看。
许久,她低声说:“你画的这些东西……和现在的规范全不一样。”
“因为现在的规范,是用血写的。”我终于抬眼,“去年三车间那个女工,装卸模具时砸断手指,就是因为夹具松动。可报告上写的是‘操作不当’。我们总把问题推给人,却从不问——工具是不是太难用了?”
她怔住了,眼底闪过一丝震动。
就在这时,小吴跌跌撞撞冲进来,脸色惨白,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保险柜钥匙。
“林哥……技术科……保险柜被人撬了!你那份《快换基座力学模型推导》,不见了!整本都不见了!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
我知道是谁干的。
赵德贵不会放过任何一次绞杀我的机会。
他烧掉工时报表还不够,现在连原始推导都要毁。
但我笑了。
“他们偷得走纸,”我慢慢合上绘图板,站起身,拍掉身上的铅笔灰,“偷不走数据。”
那一夜,我召集突击队所有人进了车间最偏的铆焊间。
黑板擦干净,粉笔备足,我说:“咱们今晚重建一场计算。”
韩建国负责复核弯矩公式,刘瘸子用钢板边角料现场刻出受力示意图当展板,小吴拿着算盘一遍遍验算应力分布值。
我没有参考资料,全凭记忆一步步推导——从胡克定律到弹性变形协调条件,从接触面压强分布到动态载荷下的疲劳寿命预测……
天快亮时,黑板写满了六面。
我最后提笔,在中央写下结论:
“夹具刚度应优先匹配工件薄弱区,而非盲目追求整体强度。”
然后转身,看着他们疲惫却发亮的眼睛:“过去我们造工具,是为了让机器听话。但从今天起,我们要让工具懂得人。”
出发前夜,我把重新整理的八页核心论证资料装进牛皮纸袋,贴身收好。
窗外雪停了,月光照在厂区铁轨上,泛着冷冽的银光。
是我这个曾被踩进泥里的学徒工,第一次站上规则的制定台。
而当我走进省厅会议室那天,看着满屋子白发苍苍的权威专家,听着他们谈论“统一模板”“高冗余安全系数”时,我知道——