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蕙笙倒觉得,若问这一刀是否重了,不如问:若不落这一刀,她还来得及问吗?
念及于此,沈蕙笙提笔落卷,写下了自己的答案。最快更新小说就来Www.BiquGe77.NeT
她落笔极稳,字字如刀,开篇便引《律议纲目》所载:“夜入人宅,虽未加害,然惊扰属实,得以自卫。”
然此条常用于屋主伤人未死之情形,较少触及命案。她却未止步于此,而是转引《详断例》旧案,一妇夜遭入室,误伤成命,终判无责。
其后又补引一则《南山律评》旧疏:“惊惧之下,刀起本能,不可苛以术断;避无可避,当为情理所容。”
三段并陈,以事实与律例为依据,得出结论:“赵氏之刀,落于惊惧仓皇之间,既非预谋,亦未补刀,合乎自卫之理,不当定罪。”
末了,她留下一句:“夜半有外人破门而入,一女独居,避于何处?呼于何人?”
一条条,她引律证理;一字字,她据情成文。
不是为赵氏开脱,而是为那无数个——深夜醒来,却无处可逃的女子——写下:“人在屋中,命系一门。门若失守,刀便是她最后的理。”
她终于写完,将笔轻轻搁下,唇角微动,却无声言语。
这一页纸,是她入讲律院后写下的第一篇正式讲案,即推案、析理、援律、断案——一气呵成——不惧评断,亦不避锋芒。
她知,会有人质疑:赵氏是否真无退路?那一刀,是否真的不过一瞬本能?
她不辩。
理本就无一隅独尊,尤在此类分寸之案,断者所断,不过是心中那杆秤,秤情、秤理、亦秤人。
她只是秉持着心中所信,不偏、不倚,就像象征法律与正义的女神,一手持秤,一手执剑,眼覆布带,她也在为自己的理,举起了那杆“她的秤”,虽不蒙眼,却也不惧光。
沈蕙笙将所书的讲案交至左延青处,左延青并未抬头,她便将纸页放于案侧,随后离去。
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交了卷,她的那张便被压在了最下,连一角都不显。
待最后一位学子离去,讲堂终于归于寂静。
这堂课不过是再基础不过的课了,那课后议案左延青也已讲过数回,此类题目本就无绝对的对错,所依不过是断案者的律心。
他快速略过一张张讲案,眼中无波也无澜,像是在喝一杯泡过数次、寡淡无味的茶。
不是引律蹈矩,就是情词堆砌,没什么新意。
也是,一帮新生,能写出什么花来?
眼见翻来翻去还有几页讲案,像是怎么也看不完,左延青有些不耐,叹了口气,在想自己何时才能调阶升迁?
他入讲律院五年了,还只是个普通讲席,那简知衡不过三年,便已压他两级,如今更居正讲之列,常入重案席、修律堂,风头无二。
同人不同命呀——怪只怪他没有一个律学总裁的爹!
“还是那道旧题?”
忽然,讲堂外传来一句温声细语,如春水敲石,轻却不虚。
左延青一惊,忙起身望去——只见简知衡已步入堂中,一袭青纹乌衣,似是方才讲完自家课席,路过此间。
果然是白天不能说人啊——
简知衡本生得清雅隽秀,可在这身正讲官的黑玉束冠下,整个人显得清冷而持重,让左延青下意识挺直了脊背,连方才那点牢骚与丧气也不敢多留半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