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的晨会,空气像是冻住了一样。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.BiQuge77.Net
我坐在后排角落,手心里还攥着昨夜写完的热处理参数草稿。
纸边被汗水浸得发软,但我没松开。
苏晚晴坐在我斜前方,背脊挺直,一缕碎发垂在耳侧,像一根绷紧的弦。
我知道她也一夜未眠——那份材料库调阅日志,是她翻了三遍档案室才拼出来的。
周厂长走进来时,脸色比窗外的天色还沉。
他站在讲台前,没看花名册,也没念套话,只把一份军用红头文件拍在桌上:“紧急任务。军方要十件高精度引信组件,原定五〇八厂做,设备突发故障,延期。现在转给我们试制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压得很低,“七天,出首批合格品。材料只给三套报废余量。”
会议室静得能听见暖气片滴水的声音。
没人动。
这种活儿,不是光有手艺就行的。
引信簧片公差要求±0.01毫米,咱们厂最老的八级工师傅靠手感磨零件,也不过做到±0.03。
更何况,这批组件结构特殊,连图纸都没给全,只有一件实物样件。
赵副厂长清了清嗓子,环视一圈:“这种尖端任务,还是交给技术科资深工程师牵头稳妥些。毕竟关系到部队列装进度,不能拿厂里声誉冒险。”
他说这话的时候,眼角有意无意扫向我这边。
我知道他在等什么——等没人敢接,然后顺理成章地塞给他的人。
可这任务一旦失败,责任重大;若成了,功劳也是“组织统筹得力”。
就在他嘴角刚要扬起时,我站了起来。
“我接。”
两个字,像一块铁砸进冰湖。
所有人回头。
苏晚晴猛地转过身,眼睛睁大了一瞬,随即抿紧嘴唇。
冯老原本低头记笔记,笔尖一顿,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。
周厂长皱眉:“林钧,你没做过引信。”
“但我修过十七台老式冲压机。”我说,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稳,“懂间隙控制,懂形变回弹,更懂——什么叫没有退路。”
我看向赵副厂长的方向,语气依旧平静:“而且,我没别的选择。”
那一刻,我不是在争一个任务,是在抢一条命。
一条从废料堆里爬出来、靠技术翻身的活路。
他们想用政审压我,那就让我用结果撕开那张黑名单。
冯老忽然抬头,目光如刀般落在我脸上。
那眼神里没有质疑,反而有种久违的灼热——那是老师傅看见徒弟终于敢亮剑时的震动。
任务书拿到手的第一时间,我就带回了火种工坊。
门一关,我立刻拆解样件。
微型簧片藏在第三级传动壳内,厚度不到两毫米,却决定整个击发机构的稳定性。
现有库存弹簧钢屈强比不够,反复弯折后应力衰减严重,撑不过三次模拟测试。
不能申请新材料。赵副厂长早打过招呼,非必要不批料。
那天夜里,雪还没停。
我和苏晚晴摸黑进了材料库西区最偏的一角。
那里堆着几排蒙尘的金属架,标签早已褪色。
她举着手电,光束照出一行俄文铭牌:xpom—вahaдneвar ctaль(铬钒钢)。
“这批是五八年苏联援建时留下的,后来项目调整,封存至今。”她低声说,“没人记得,也没人敢动。”
我抽出一根钢条,指尖抚过表面氧化层下的金属光泽。
“可它没坏。”我说,“就像有些人,被埋得再深,也能发光。”
我们连夜拟定热处理方案。
实验室那台老式箱式炉成了唯一指望。
凌晨三点,第一块试片出炉,经过弯曲疲劳测试,回弹曲线几乎贴合理想值。
我在记录本上写下:“温度860c±5,油淬,回火400c——可行。”笔尖划破纸背。
可第三天上午,赵副厂长派人来了。
“占用科研资源影响其他项目进度,即刻停止使用实验室电炉。”
理由冠冕堂皇,刀却明晃晃指向咽喉。
我没吵,也没去找周厂长。
转身就召集工坊几个信得过的工人,在后院空地砌起一座土窑。
焦炭作燃料,耐火砖垒墙,顶部留观测孔。
没有温控仪?
那就靠眼力。
铜熔化是橙黄,铁发白是过热,铬钒钢透出樱桃红时,正是淬火临界。
“咱们没有精密仪表。”我站在窑口前,火光照亮半边脸,“但有眼睛,有经验,还有——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的心。”
消息传开,连退休的老锻工都拄着拐杖来了。
有人蹲在边上扒灰,有人默默递来自家收藏的老式测温色卡。
那一晚,窑火通宵未熄,映红了半边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