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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在澡堂里炸开的那一刻,我正蹲在废品站的铁皮棚下,用锉刀打磨一块报废示波器上的磁偏转线圈。
锈迹斑斑的外壳被我一点点拆开,手指蹭着铜丝边缘,磨得发烫。
耳边是小赵翻找零件的哗啦声,远处传来锻锤敲击金属的闷响,像某种古老而沉重的心跳。
苏晚晴那句话,我是后来才听人传的。
但我知道,从她推门进去、直视韩建国眼睛的那一刻起,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。
厂部正式批文下来那天,阳光刺眼。
一张红头文件贴在技术科门口,字不多,却像一记惊雷:
“经研究决定,成立‘老旧设备动态监测小组’,挂靠技术科,由见习技术员林钧任组长,技术员苏晚晴任副组长,即日起开展试点运行。”
车间震动了。
不是因为这个小组多重要,而是因为组长是谁——一个父母有“历史问题”、被分到废料组捡螺丝的黑五类子弟,如今竟带着正规大学毕业的技术员搞项目?
有人冷笑,有人摇头,更多人等着看笑话。
可我不在乎。
站在那张公告前,我的手心出汗,心跳如鼓。
不是怕,是兴奋。
这不只是个头衔,是一扇门,一扇通向真正工业逻辑的门。
从前我在实验室里写报告、做仿真,如今在这片灰扑扑的厂房里,我要把理论变成刻进钢铁里的规矩。
我们三天内跑遍全厂,锁定了十五台“病号机”。
c620车床、t68镗床、kx3龙门铣……它们都是功臣,也是隐患。
我把每台机器的历史故障、维修记录、操作日志全都扒了出来,连十年前换过哪颗轴承都记上。
然后,一张张“健康卡”诞生了。
参数、曲线、安全转速区间、振动特征值……这些词以前在车间没人提。
现在,它们被工整地抄在牛皮纸上,贴在每台设备旁边,像病历挂在病房门口。
小赵成了最拼的那个。
每天早上六点就扛着自制的地听器去巡检,拿弹簧秤测晃动,拿秒表对周期,拿他那一手歪歪扭扭却极认真的字,填满一张张表格。
第一周总结会上,他红着脸站起来,指着c620的波形图说:“林哥说得对,它每天下午三点抖一下,正好是三号锻锤联动的时候,共振了。”
我点头:“加装缓冲垫,明天实施。”
有人嗤笑:“凭一张纸就敢改工艺?”
我说:“不是凭纸,是凭数据。机器不会说谎。”
周四夜班,kx3龙门铣出事了。
尖锐的异响撕破夜色,值班的老李头吓得直接拉了总闸。
消息传到我家时,我正啃着窝头就咸菜。
放下碗就往厂里跑,苏晚晴已经在现场,脸色发白。
“齿轮磨损,必须拆!”老操作员拍着桌子,“几十年经验还能错?”
我看都没看他,先趴在地上用地听器贴耳倾听——高频啸叫夹着低频嗡鸣,不像齿面损伤,倒像是结构共振。
我又绑了根弹簧秤在线轨上,轻轻一拽,指针猛颤,立柱晃动超限。
“地基松动,引发耦合振动。”我抬头,“先紧固基础螺栓,再降进给量试切。”
“胡闹!”老头吼起来,“你不拆怎么知道里面啥样?”
“试试三十分钟。”我说,“不行再拆,耽误不了任务。”
他们盯着我,像看一个疯子。
但我心里清楚,这不是赌,是推理。
这台机床的地脚螺栓三年没检查过,厂区地下水位变化大,加上隔壁锻锤长期冲击,地基微沉不可避免。
再加上今天加工的是厚壁合金钢,切削力大,一旦频率匹配,立马共振。
调整开始。
螺栓一根根预紧,进给从0.3降到0.15。
二十分钟后,启动。
刀具切入金属,平稳如常。
千分表贴上去,平面度依旧0.03mm,在合格范围内。
没人说话。围观的人群默默散去,脚步轻得像怕惊醒什么。
只有苏晚晴走过来,低声说:“你赢了。”
我没有回答。
因为我听见了另一种声音——不是机器的呻吟,而是旧秩序裂开的声响。
周五清晨,我刚走进办公室,就感觉气氛不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