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清晨的雪,下得悄无声息。看最快更新小说来M.BiQuge77.Net
我刚从宿舍出来,就看见几个临时工围在仓库拐角,人影晃动,声音压得很低。
我心里一紧,几步冲过去,拨开人群——老耿躺在地上,脸色青灰,嘴唇发紫,身下那滩血已经被冻成了暗红的冰碴。
“老耿!”我跪下去扒他手腕,脉搏细若游丝。
有人颤声说:“早上开门时发现的……一直靠墙坐着,手里还攥着螺丝……像是想修那个漏油的千斤顶。”
郑医生是我在厂医院门口截住的。
他推着自行车,金丝眼镜上结了层霜,听完一句话没说,掉头就跑回诊室。
手术室的灯亮了整整三个小时。
等我赶到时,走廊里静得吓人。
郑医生坐在小凳上,白大褂没脱,手里捏着一张写了一半的病历纸,额头全是冷汗,指节发白。
“胃穿孔,饿出来的。”他抬头看我,眼底布满血丝,“半年没正经吃饭,靠止痛片撑着干活……这种年纪,这种身体状况,术后必须补充营养剂,否则根本扛不过三天。”
我问:“水解蛋白呢?葡萄糖注射液呢?”
他苦笑一声,把病历递给我。
上面写着“患者因工伤导致急性消化道穿孔”,但“建议使用高营养支持治疗”那一栏,被红笔狠狠划掉了。
“医院没货。”他说,“省里调拨卡住了,市站也没库存。除非……拿双倍油票去黑市换,或者——”
他顿了顿,声音压到最低:“找内部渠道。”
我盯着他:“你是医生,开个条子不行吗?”
郑医生猛地抬头,眼里全是挣扎。
“我签了二十张虚假病历,给过夜班工人补体力,给女工安胎保胎……可这次,真救不了。”他嗓音沙哑,“王老虎昨晚放话了,谁给老耿用药,就断谁家孩子的奶粉票。他老婆还在哺乳期,孩子才四个月……”
那一刻,我站在昏黄的走廊灯下,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。
不是因为冷,是因为愤怒。
老耿是什么人?
三十年工龄的老保管,一辈子没拿过厂里一寸螺丝,连扫地都把铁屑捡干净。
他就因为不肯给王老虎做假账,被停了餐券、断了副食供应,硬生生饿出穿孔!
而这些人,还要用一个婴儿的奶票,堵住医生的嘴!
我转身就走,脚步越来越快,最后几乎是跑起来的。
技术科的门虚掩着,苏晚晴还在伏案校图,台灯映着她侧脸的轮廓,安静得像幅画。
听见动静她抬头,眉头微皱:“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?”
我没回答,只说了一句:“帮我查省医药站下周有没有‘水解蛋白’调拨。”
她愣了一下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,没追问,也没质疑,而是默默起身走到保密柜前,输入密码取出通讯簿,指尖在纸上快速滑动,登记申请事项。
她在备注栏写下:“用于工伤应急储备,林钧负责监管。”
笔尖落下那一刻,我心头一震。
这不是一次普通的物资申请。
这是她第一次,用自己的技术员身份、政治清白和职务权限,为我背书。
她合上本子,轻声说:“明天上午能有回音。”
我点点头,没道谢,也不需要说。有些事,已经在沉默中变了。
第二天中午,锻压车间地下室。
这里原本是废弃的设备检修间,通风差,光线暗,但没人会来。
刘瘸子带着两个徒弟提前清了场,铺了张旧帆布当桌布。
小林最后一个到,帽檐压得很低,手里紧紧抱着相机包。
郑医生迟到了十分钟,进门第一句话是:“老耿醒了,神志清楚,托人送来这个。”
他递过来一本泛黄的笔记本,边角磨破,封皮上写着《红星机械厂1953—1963年原始入库台账》。
我翻开第一页,手微微发抖。
这不只是账本——这是十年间每一批钢材、每一吨煤、每一箱零件进出库的原始记录,精确到日期、车次、负责人签名。
老耿藏了它整整十年,没交给任何人。
刘瘸子咳嗽两声,掏出一张纸:“这是我记的运输队调度规律,哪天谁批条子,往哪儿送,都有空档期。王老虎的人常半夜拉货出门,说是‘战备转运’,可路线根本不通军区。”
小林咬牙:“我重新拍了三组交接照片,这次用了高速胶卷,拍到了车牌和签字单细节。”